6月初，郝強（化名）拿到西安市西咸新區法院的判決書，雖然勝訴了，但他并沒有很高興，“沒說明銀行、社區存在主觀故意，我要的不是賠償，而是他們承認錯誤，承擔各自的責任。”
事情要從2024年5月說起，郝強突然發現自己多了一個“個人養老金”的銀行賬戶，為了搞清楚情況，他將銀行告上法庭。訴訟過程中，真相浮出了水面，西安市柏梁社區將包括郝強在內的幾百位居民信息轉給銀行，并和銀行簽訂了“批量協議”，在大家不知情的情況下，幫大家代辦了“個人養老金”賬戶。2024年年底，郝強將銀行、社區等列為共同被告，再次提起訴訟，今年6月3日，西咸新區法院進行了判決。
今年3月，郝強“被侵犯公民個人信息”一案，在西安市公安局西咸分局刑事立案。柏梁社區所在的建章路街道辦事處工作人員稱，只有刑事案件處理結束，才能對相關人員進行處理。
但兩個多月過去了，郝強多次聯系派出所詢問案件，卻始終沒有進展，“維權這一年多很難，所以很多人遇到這樣的事兒就只能忍氣吞聲，但我不想這樣。如果侵犯公民信息的人沒有被懲罰，那信息安全如何保證？”
莫名多出來的銀行賬戶
2019年到2023年10月，郝強租住在西安市未央區啟航馨苑柏梁社區。2024年5月10日，他想將銀行儲蓄卡綁定到微信上，可是綁定的過程中，他發現自己有2張卡。
圖為柏梁社區
“我只在西安灃東分行辦過一張儲蓄卡，另一張2023年3月29日在西安太華北路支行開卡的，根本不是我辦的。”郝強聯系了銀行，支行回復他說，那張卡是個人養老金賬戶，對他沒影響，如果不使用，可以注銷，“我問是怎么辦的這個卡，銀行不告訴我，哪怕是后來報警，銀行也不說我這個戶具體怎么開的。”
因開卡的支行對外沒有公章，該行對外開展業務產生的民事責任由另一家支行承擔，去年6月底，郝強對該支行提起訴訟。而后，開卡的支行私下找到郝強，想要協商解決。代表銀行的工作人員稱，郝強的個人養老金賬戶是柏梁社區批量代辦的。
之后，在郝強的一再堅持下，銀行方面向他出示了社區和銀行的《批量開立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戶協議書》。這份協議書上，甲方為柏梁社區居委會，乙方為銀行支行。協議約定社區要確保取得開戶申請人真實、合法、有效的委托；要向銀行提供開戶申請人姓名、性別、證件類型、證件號碼、證件有效期、國籍、職業、住宅地址或單位地址、聯系電話、開戶申請人身份證復印件、開戶申請人授權等內容。
與批量協議，一起展示在郝強眼前的，還有一份《批量開立個人養老金資金賬戶明細清單》。“這份清單上有900多人，但上面只有每個人的姓名、身份證號、手機號和居住地址。都是機打的內容，沒有任何居民簽名。”郝強在小區群內說了情況，不少居民自查，也發現名下有個人養老金賬戶，但自己并不知情，“有的跟我在同一個支行，有的在另一個支行，但這2個支行都屬于太華路支行的下轄網點。”
把社區和銀行告上法庭
郝強曾想過聯合被開戶居民，一起維權，但大家有的因工作沒有時間，有的覺得跑司法程序太繁瑣，有的還在觀望，都只是口頭氣憤，并不愿意付諸行動。
2024年12月26日，法院對郝強訴銀行進行了民事判決。法院認為，銀行在為郝強開立養老金賬戶時，未盡到全面審查義務及告知義務，存在一定過錯，應當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。所以判決支行支付郝強經濟損失5000元。
“支行在開戶時，還調取了我此前留存在灃東分行的身份證復印件，能看出這并不是簡單地沒盡到審查義務，而是主觀故意。”郝強說，法院調解階段，銀行曾提出給他5萬元和解，但他并未同意，“說沒心動過是假的，但我覺得讓做錯事的人承擔責任更重要。”
郝強的訴訟判決
2024年的最后一天，郝強將該銀行支行、分行、柏梁社區列為被告，再次向法院提起訴訟。今年6月初，郝強拿到了判決書，法院認為柏梁社區對工作職責所收集的居民信息，沒有盡到管理職責，應當承擔賠償責任。法院判處居委會刪除和銷毀郝強的個人信息的電子和紙質載體，并賠償郝強2000元。
記者在柏梁社區內隨機采訪了幾位居民，有人不愿提及，有人欲言又止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被開戶居民告訴津云記者，社區內的坐地戶原來都是附近村民，有的和社區工作人員沾親帶故，所以沒法說什么，“不知情被開戶的，都是曾辦理過該銀行銀行卡的，我的開戶日期和他（郝強）是同一天。因為他把事情鬧大，去年7月份，大家這個養老金賬戶又在不知情的情況下，都被注銷了。”
6月11日，津云記者以儲戶身份，來到開卡的支行，詢問開立個人養老金賬戶事宜。銀行工作人員稱，想要開立個人養老金賬戶，因為需要面部拍照，所以必須本人到窗口辦理，哪怕是家屬帶著開戶人身份證件，也無法進行代辦。
為何居民們有限的個人信息，通過社區和銀行的批量協議，就可代辦成功呢？記者聯系了銀行客服，客服人員說，個人養老金賬戶辦理，可個人辦理，也可批量辦理，但批量辦理開戶需要有個人簽字且注明“本人授權開立個人養老金賬戶”字樣的身份證復印件，才能辦理成功。而郝強等居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，被批量開戶成功一事，是否對相關責任人進行了處理？客服人員表示需要核實情況后才能回復。
“批量協議”真假存疑？
讓郝強覺得蹊蹺的是，在銀行和社區的“批量協議”附的“批量開戶委托書”中，社區方面委托了社區綜合部門李某作為代表，與銀行辦理開戶相關事宜，但第二次起訴的庭審過程中，李某說，她從未在柏梁社區就職，只是與社區黨支部書記兼居委會主任袁某琳是朋友關系，基于幫忙，她在空白的委托書上簽了字。
柏梁社區辦公樓
6月11日，在柏梁社區，工作人員向津云記者證實，該單位從沒有過綜合部門，也沒有過李某這個人。當日，袁某琳也外出開會，并不在社區內，記者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，希望了解開戶一事，但截至發稿時，袁某琳并未回電。
記者調查發現，在小紅書、閑魚等平臺，為了完成任務，有不少購買個人養老金開戶“人頭”的情況出現。只需開戶，無需存款，開戶人可以得到20至60不等的紅包，如果能夠存款，紅包還會增加10到30元不等。記者從不同城市的銀行工作人員處了解到，如果無法完成任務，可能面臨罰款或取消休假的處罰。
小紅書平臺有關“個人養老金賬戶”有償開戶討論
“我們小區距離開戶行有將近20公里，如果說沒有個人關系，沒有收受利益，為何會去那么遠的銀行開戶？”郝強說，今年2月，他將開戶一事舉報到了建章路街道辦事處。
街道出具的調查結果顯示，支行曾去柏梁社區宣傳養老政策，袁某琳以為是強制政策，缺乏周全考慮，也未同其他“兩委”干部溝通，向支行提供了社區居民信息臺賬。袁某琳的行為侵犯了相關居民個人信息受保護的合法權益，目前未發現其存在販賣信息謀取利益的行為。此外，街道調查發現，銀行和居委會的“批量協議”中，法人代表簽字部分，是直接打印，而非袁某琳親筆簽名，且名字中存在錯別字。同時，協議中還存在一些其他疑點，街道還需繼續核實。
第二次訴訟的庭審中，社區方面對批量協議中社區公章的真偽也提出了質疑，并向法院申請鑒定，但法院認為無論印章真偽，社區向銀行提供了居民信息是事實，于是未批準印章鑒定。
刑事立案兩個半月尚無進展？
今年3月27日，郝強以“公民個人信息被侵犯”向建章路派出所報案后，西安市公安局西咸新城分局認為符合刑事立案標準，對該案立案偵查。
刑事立案告知書
6月11日，記者陪同郝強再次來到建章路街道辦事處，郝強將第二次訴訟的判決書交給街道辦事處介入此事的工作人員。工作人員表示，目前街道已經重點關注此事，但因郝強在公安機關報案已經刑事立案，還需要等刑事案件處理結束，街道才能綜合考量，對社區相關人員進行最終處理。
“兩個半月了，我聯系派出所好多次了，派出所的回復都是沒進展。這類刑事案件，辦案很困難嗎？”郝強無奈地說，搬離柏梁社區后，他回到了榆林市老家。這一年來，每次回到西安找各個單位、走司法程序，他開車單程就要跑500多公里，“我越來越能理解，為什么個人信息被冒用后，那么多人選擇不了了之。我走到現在這步，身心俱疲，真的很艱難。”
6月13日，津云記者找到建章路派出所，負責該案件的民警并未在所內，工作人員將記者問題記錄后，表示會讓辦案民警回電，但截至發稿時，記者尚未接到回電。 |
